“弯腰的好处讲不了,爬岭顶拱桥,下岭兔捣药,厮打胸膛打不着……”今天,我想起了母亲唱的歌谣。
母亲是地道的农村妇女,一生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她会很多的民谣古语。我印象最深的夏夜纳凉她唱民谣的情景。小时候,夏夜的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我躺在竹椅上,数着天上的星星。这时候母亲经常会给我们说着民间的各种趣事。“嘴长长,眼凸凸,手叉腰,大八肚”,这是母亲给我出的谜语,猜一动物。小孩头脑简单,猜不出来。母亲笑着说出了谜底:青蛙,我吃吃地笑了。我最喜欢的就是听母亲唱民谣。“草人窝,敲鱼锅,鱼锅蒂,敲鸭蛋,鸭蛋壳,担花蛤,花蛤无,担鸡母……”、“鱼尾双叉,鸭母箍脚。鸡母生蛋,咯歌咯歌”。一首首歌谣,琅琅上口,百听不厌,我老缠着母亲唱新的民谣,母亲这时候就会说:“我没文化,会的不多,别人会的更多”。最终她还是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些古老的歌谣。我也会边听边和——为这伴奏的还有母亲摇着蒲扇,驱赶蚊子的朴朴声。我常常也在这母性的天籁中入睡。
后来我出门求学,往往只有周六周日才回家,又被作业所累,很少再有心思去听母亲的歌谣了。失去了听众,母亲也不再哼唱了,而母亲的声音却还总是在耳边响起。那时候,社会风行“下海”潮,读书无用论影响着一代人,我的哥哥、姐姐先后都退学了。很多同龄人都弃学经商,他们赚钱的光环照耀着全村。我家穷,收入全靠父母在一亩三分地上早出晚归地打拼。看着别人的光鲜、父母的辛劳,我无心学习,成绩直落,于是就跟父母说要辍学。母亲唠叨道:“我们一生都没文化,只能靠天吃饭。棋呀,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俗语道,一心打石石成花,一心读书厄作官。读书是自己的,将来雨淋不到日晒不到,自己一辈子幸福。我们再穷,你都要好好念书呀!”母亲的苦口婆心,我当其迂腐,一次又一次地想辍学。母亲一次又一次坚持着她的“迂腐”。甚至在那年我高考落榜后,母亲又重复着那些话,借了钱给我复读。今天,我不再为自己的生活发愁,更是庆幸自己听从母亲的话。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母亲的唠叨声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工作后,我远离的家乡,母亲唠叨声越来越少了。母亲自小在农村,不习惯城市生活,我一年中只有在那几个长假回家时才能听到她的声音。母亲说家是旅馆,住一晚就离开。她珍惜我在家的时光,喜欢我坐在她身边,张家长李家短地聊。听着听着,我心里就腻了,觉得母亲人老话多了。但我还坐在她身边,只是有耳没耳地听着。聊完了张家李家,她就会说:“我们做人,要老实,不要跟别人争跟别人吵,你外公经常对我们说,别人把唾液吐到脸上,我们擦一下就过去了,一争一吵自己就会错。心莫贪,手莫长,自己劳动,勤勤做,俭俭吃,不求不取……”我当时以为她一生只在田地上,没见识,只是依旧没反驳,有口无心地应诺着。母亲只顾讲她的话,全没觉察到我的表情。一遍两遍,三年五年,纵使是石头,也都会给母亲的话感化,它成了我人生航向的风标。
我深深地怀念母亲的声音。7年前今天晚上,母亲躺在床在,轻声地对我话:“棋呀,咱家里就你一人是‘吃工作’的,你的工作不算好,但还算是可以的了”她的声音很微弱,但满是自豪和满足。她一定不会以为,我的一生,都是她给的。她没上过学念过书,却传承给我知识和文化;她没见过大世面,却教我为人至深道理;她一生贫穷,却让我富有。我对她说:“囡囡也勤勤读书。”她听了,微笑着。我和她聊起了童谣。她吃力地唱道:“弯腰的好处讲不了,爬岭顶拱桥,下岭兔捣药……”我陪着她笑,眼里点点泪花。
今天,母亲离开我2561天了,日子如玻璃不断叠加在眼前,母亲的身影渐行渐微,我不断擦亮眼睛追寻,身影不断模糊,只有母亲的声音似窗台上的风铃,叮咛叮咛,清脆真切。
戊戌年二月初九(2018-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