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风寒彻骨,透明的薄雾还未散开,路边的小草,叶子上晶莹的露珠欲滴未滴,空气中弥漫着天然的清香。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手里提着一把半月形弯刀,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男孩的脚上穿着拖鞋,小脚丫和裤角尽沾露水,一阵冷风吹来,他微微地发抖了下,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行不多久,来到一块甘蔗田边。田里的甘蔗已经被放倒了一大半,一男一女约四十多岁正在“砍蔗”。男的身着一身粗布袄,两脚直立,如一棵松树钉在土上,双手握一把大锄,举起来,自上而下挥了个优美的半圆弧,“砰”的一声,大锄如钢枪般深深地扎进田垅的蔗根里,又向外一翻,几棵甘蔗便应声倒下。女的蹲在田垅上,拿着弯刀,一棵棵地把削去蔗尾的叶子和蔗头的泥土根须。虽然天气寒冷,但他们却衣着单薄,脸上微微有汗珠挂着。
见小男孩来了,女的直起身子说道:“这么早来干什么?饭在锅里你吃了吗?”她看了下男孩手里的弯刀,笑着说:“你还小,哪能做得了。”
小男孩跃跃欲试,跳到田垅上,想拿起根甘蔗。可是那些甘蔗,重重叠叠相互压着,又沾满的泥土,哪能一下子拿得起呢?好不容易挑到一根小的,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挥刀一削,没削到根须却砍进了甘蔗,拔不出刀。女人见了,责声道:“不要檐爬(壁虎)做矮厝(闹着玩),天冷,赶紧回去,等下再来。”可是小男孩以嬉闹为乐,又挑了好的甘蔗自个儿吃了起来,甜甜直入心脾。
渐渐地,太阳升起,雾气散尽。男人已经放倒了整片的甘蔗,女人也差不多把甘蔗削净了一大半。男人就把削净的甘蔗扎成一捆一捆的,随后挑着到约有1公里远的车站去卖。因为要来来回回好几趟,怕甘蔗放在车站丢掉,就让小男孩跟着过去看守。小男孩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一颠一乐地跟在男人后面。两捆甘蔗至少也有一二百斤重,可男人却举重若轻,一根短扁担,两条长绳子,挑起来颤悠悠的。小男孩跟在后面,看着,心生仰慕,那背影在绚丽晨光中,分外高大,犹似一座移动的大山,挡住了前方的风霜。男人的脚步坚定而快速,小男孩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拉开。小男孩希望男人走得慢点,甚至停下来等他,但男人重担在肩,无暇止步。
这情景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幕,那小男孩就是我,男人和女人是我的父母。甘蔗的甜味还留在唇齿间,小男孩就已经成为了“砍蔗”人,“砍蔗”人则耄耋老矣。曾经平常的一幕,依然清晰却无法触及。每当看见乡间农人忙碌时,每当从当年的村口进入时,每当仰见雁字飞过、俯察花草鲜茂时,我都会回想着父母年轻、正在田里劳作呢。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当年那个肩挑一二百斤健步如飞的人如今却行走不稳常常摔倒。岁月匆匆,繁霜染双鬓;时光悠悠,沟壑侵容颜——苍天呀,究竟是什么让绚丽的霞光一道接一道没入天边,究竟是什么让年轻的父母一天似一天地老去?草枯了又绿,雁去了再回,可是呀可是,为什么时光转瞬即逝、为什么年轻无法常在?是谁狠心地带走了时光,吝啬不肯归还?匆匆的羲和,你可否停下脚步,让太阳迟些落山?多情的望舒,若我为你分担愁怨,你可否让月儿常圆无恨?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绵绵飘洒的都是我泪珠般的祈盼:愿父母重回年轻,愿今生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