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4日的那个晚上,本是个普通如水没人会记住的日子,但因为我的过错,它却如一道深深的伤痕划破了我的心,成为我至今都无法愈合的悔恨。
那天是农历六月十二,父亲离开老家到城里我的家将近二星期。我们白天去上班,只留他一人在家里看电视。我心里很不安,一下班,只要天气晴好,都会在晚饭前后陪他在小区里面走走。夏天天色暗得晚,那天吃完饭后还没到六点半,我们就一起到小区去散散步。我们平时一般是从我家楼下的小区道路出发,逆时针经过新涵大街、公园路、小区路回来。虽然路线也就不过三、四百米长,但一圈下来也要花四、五十分钟。
这条线路我们走了几年了。路上经常会碰到邻居朋友,他们都会友好向我们问好,有的还会向父亲点头致意。这个时候父亲脸上就会报以最心底最婴儿的微笑,那微笑纯净如山泉灿烂如春花。或许是父亲语言不畅后人们与他的交流变少,若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就会感觉受人尊敬和健康如初,由此而萌生出的喜悦之情吧。父亲在家困了一家,出来散心一下也是件好事,因此我总是尽量多地和他一起散步。
那天,我要是还走这条路,也许现在还都会是昨天般的美好。但不知道怎么的,那天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曾经看到小区的很多老人家都常聚集坐在网格中心大楼下的一道低墙上,吹着凉风,闻着花香,彼此聊聊天,颇为惬意。看看天色还早,又想着天天走那条老路,父亲也许都没新鲜感了,如果也和他到那个地方去,他肯定会更高兴,况且两者的距离也差不多。于是我就顺时针,慢慢地向网格中心而去,一路上,父亲兴致很高,我漫无边际东拉西扯,父亲也如平常一样静静地听着。
到了那边,才将近七点,“七暗八摸”,此时是六月,天色尚明。我让父亲坐下,问他要不要小便,他说没有。我说好吧,那我们在这坐坐休息一下。此时我忽然想起要到单位去拿一个东西,我对他说,你在这休息一下,我去拿个东西就回来。他点了点头,我飞一般跑回家,骑了车又飞一般冲到单位。网格中心离我家也就100米多的距离,单位离我也就750米,我离开他就5分钟左右的时间。当我回来时,没先回家,而是直接到父亲身边,将车子先放在一边。我看到父亲还坐在那里,我过去,牵起他的手,问道:“有小便无?”他说:“无。”但我还是牵着他走到围墙的边角处。在那里,我看到地上的小草湿了一片,就知道他自己小便过了。于是我们就慢慢地回家了。
回到家,大概是七点半。我张罗着让他去睡觉。他上床了,我对他说:“等下有尿要自己起来小便,小便桶在这里,不要拉到床上,你自己先睡了,我出去了,明天我们再玩了。”他点头睡下了。
当天晚上,父亲病情就加重了。此后,虽然有时会好点,但总体还是走下坡路。从那天到父亲离开,前后也就四个月多的时间。
那天晚上,一直让我悔恨交回,心痛不已。我好后悔,要是我们还走老路,要是我不去拿那个可恶的东西,要是我们逛得早点回来,要是我们只在家看看电视,要是网格中心用围墙围住……那或许父亲还依旧会健康快乐着呢!父亲虽然得了脑梗,但身体一向都很棒,头发乌黑,脸色光彩,没有皱纹,如果不说话,是看不出有什么病的。那一天晚上,一定是走得太累了,一定是我不在他身边他中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才导致父亲病情突变。我可以逆时针重走千遍万遍老路,我可以千年万年之后再去拿那个破烂东西,我可以千回百回地打开电视和父亲在家一起看《新闻联播》,却再也无法与父亲哪怕只是一秒半秒的相处。
我好恨自己,人家的儿子都尽心孝顺父亲,而我独把父亲害了。那天为什么不刮风下雨?为什么我不晚点从单位回家?为什么没有临时采访任务?为什么我吃饭不吃得慢点?为什么我不送之之去晚自修?为什么我不在家里练练字……我恨——有太多的事情平时都在发生,独那个晚上没有发生,难道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若真的是早已注定,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知觉?是我们父子缘尽于此吗?如今天各一方,相见无期,人言落日是天涯,父亲更在天涯外,独留我苟活于人间,看熟悉的道路上人来人往,想往日的时光你我有说有笑,徒添得无限恨意弥漫在心头。这怨不得别人,怨不得天地,只恨我自己,没对父亲尽心。
更为难堪的是那道低低的围墙,还留在我上下班必经的路上。每当我远远要从那经过时,那天晚上的情景又历历浮现。我闭上眼睛,不去想,可脑中总有父亲坐在那里的身影,想着我要过去问他要不要小便。我转过头想在躲避,却看到路人行色匆匆,仿佛都化成父亲慢慢而行的身影。我想伸手去牵,他们却晃来晃去一闪而过。父亲,您慢些走,前方路漫漫,你走那了哪里?是那个晚上的散步害了您,您不怨我吗?您不恨我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明春再发,您又何时再回?
那个晚上已远去模糊,那个地方依旧还在,我的悔恨似滴在纸是血泪不断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