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生是一本书,伟人如斯,而凡人如我,只不过是一张纸一行字而已。
父亲走后,我在一个老柜子里找到了一张满是皱纹且发黄的薄纸。纸是的字是父亲的手书,记录着父亲年轻时生产队里各家各户的年终收支情况,那一年我们一家实余184.26元。在那个大锅饭挣“工分”的年代,父母凭着自己年轻力壮不仅养活了一家七口人,每年年底生产队的分红还都名列前茅,要知道当时生产队里有的家庭青壮人口比我家还多的都“透支”了。这在当时的生产队里是多大的“荣耀”,父亲年年领先,因此还当上了生产队长!
虽然年年有分红,但母亲却出奇的吝啬。收成季节,人家都是拿着谷麦、蕃薯去置换鱼肉,唯独母亲不肯。邻居有个老人,坐在我家屋檐,收成时他的碗里常有鱼有肉,我在旁看得口水直流,他有时也会偷偷夹给我一小块——当然父母都没看见——那个美味如品尝到了蟠桃盛盛筵一船,至今口水还和着香味在嘴里流动。而在播种劳作那时节,又常空着手坐在那里。母亲就知道他一定是没了“口粮”了,变会给他一把米。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时好时坏,母亲告诉我说,“要晴天顾雨天,一斤米全家可以吃几天,但换成鱼肉一人吃一口都不够。”这样,我们一家一年虽然吃不上几次鱼肉,但终究还是饱一餐饥一餐地挺过了一年又一年。
勤勤做,俭俭吃,父母就是这样走完了他们的一生。他们培养了五个儿女成长成材,自己却什么都没留下,每当我举目四望,想搜寻他们在印迹,却总是茫然一片,唯独眼前一张小纸片,似乎是一幅他们劳动的画面,隐隐证明着他们曾经存在过。
在我的抽屉里,有一本老古董似的“族谱”。小时候,父亲常一页一页翻着,给我说,这个是爷爷,他是村里最出名的文化,在你刚出生的时候,给你算了一卦,说将来这孩子一定是“好命”的人,这是你三叔,他15岁时,因为穷得没有吃的,有一次去摘“荔枝厄”(主人未摘尽还留在树的小荔枝),从树上摔下来没了……父亲说的我大部分都无法明白,但他还是时不时拿着那破纸重复地跟我说着。我不明白就那么简单的几行字,他为什么非要一遍遍地说个没完。我起初不识字,只觉得那一行一行的毛笔字清秀灵动,特别好看。后来渐渐看懂了,那每一行的文字都记录着一位祖先的生卒年月。而现在才感到,那简单的一行几个字,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所有:早出晚归,持家教子,文采照人……他们也都一如现在的我们一般,每天都演绎着花开花落,阴晴圆缺。而终究,曾经的往事都只化成这一张纸上一行字。每行不过二十来字,算起来每个字浓缩竟二三年、三四年的岁月,其份量何止千钧。我这才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要不厌其烦给我讲述那本破族谱的故事。
现在族谱在我手里,愈加破了。女儿上学,每天作业多如山,没多少闲时间来听我讲族谱故事。我一年一年着急起来了,多少人一生的故事终将如青烟般散尽,不留痕迹,不为所知。于是,我就有一个梦想,就是用毛笔把这族谱重新抄写一遍。一是这族谱太破了,如果没有重抄一篇,估计就要毁在我这一代的手里了;二是如果我的字足够漂亮,那么后人即使不懂的纸上文字的故事,也该会欣赏一下不致以扔掉。
只是我不敢提笔,我的文字比不上先人的娟秀,不仅谈不上欣赏,写出来只有对不起先人。我每天不停地练呀练,不知道今生能不能写好那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