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初春的天气时冷时暖,我身上的衣服添了又减。
今天,天气又暖和了起来,我换下了保暖衬衣。这件衬衣已经穿了多年了,虽然仍然紧身,但已经现出的宽松的景象了,商标也有点散乱了。我对夫人说,这次洗了就收藏起来,不要再拿出来穿了。
这件衣服是多年前母亲给我的。有一次我回老家仙游时,母亲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对我说,老爷子好外出活动,常有人送这送那,这是一件衣服,前几天刚刚发的,就给你穿了。说着,她打开了盒子,我一看,是一件衬衣,包装膜还没拆开。衣服很普通,是随便在哪个地摊都可以买到的那种,灰色的布料,让整件衣服显得有些土。透过包装膜,“象运村老人协会老年节留念二00三年九月初九”几个字特别显眼。我觉得不合适,想着自己还年轻,如果穿着老人协会的衣服,会被人笑大话,我又不缺衣服,随便一件都要比这好看。我心里很不想要这件衣服,但没表露出来。母亲的话,我一向都很少拒绝。母亲没说这衣服是哪里来的,一定是怕说出来我会拒绝。想到这,我接过盒子,拿出衣服,只觉得衣服很轻,暗笑道,农村老人家穿的,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说不定是什么三无产品卖不出去,拿到乡下骗人的,心里又多了一层排斥的味道。但我还是把衣服在身上比划一下,微笑地向母亲点了点头,母亲见状,高兴地合不拢嘴,说道,你们涵江靠海边,风大,这衣服很保暖的,以后我再给你备些衣服。我暗说,别,这衣服,谁要呀?我随意比划了一下,母亲接过衣服,放了回到去,双手轻轻把衣服抚平,盖上了盒子。
回到涵江后,我便把这件衣服直接放在柴伙间里了,渐渐地也忘记了这件事。
2011年初,母亲得了一场病,病不重,但最终,母亲还是离开了我们。
送走了母亲,我回到涵江,母亲的往事断断续续地终日浮现在眼前,不经意间,我想起那件衣服,赶紧到柴伙间翻到那个盒子。盒子外面尽是灰尘,我打开一看,那衣服还是静静地躺在里面,仿佛母亲双手刚刚抚平了一般!我连忙拆开衣服,过水后干就迫不及待地穿上。
初春的涵江,呼呼的风儿还带着冬日的寒冷,这衣服虽然有些土,但穿上后就觉得特别紧身,连手臂、手腕也都约束的紧紧的,衣服紧紧贴在贴在身上,仿佛是裹了一袭蚕丝绵似的,将自身的温暖和外面的寒冷完全隔离了。柔软的布料,如我儿时母亲轻抚我身的双手。我沉浸在暖意中,只觉得时光倒流到当年,母亲、衣服、试衣、微笑,那场景如走马灯似的一一回现。我内疚当年自己的短见,更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拒绝母亲。
我自从工作离开家乡后,每年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每次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母亲都会给我们准备些土特产。这些土特产,大都只是些鸡蛋、青菜、番薯、土豆等不起眼的小东西。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母亲将包装好的大包小包塞到我们手里,我们常常是空手而归,满手而回。母亲自己身体不好,起初,我多次跟母亲说,这些东西您们自己留着吃,城里的超市什么东西都有,况且我们长途地带着也不方便。我说的是大实话,但母亲说,这是自家的,比去买的要好,东西也不重,不会累着的,她坚持要我们带着,我没法拒绝。有时候母亲还会特地打电话过来,说家里的积攒了几个鸡蛋让我回家一趟。我有时会想,我来回的车费都可以买一篮子鸡蛋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最终我也就心安理得地拿走母亲的东西。
母亲在乡下,我在城里。我的三餐饮食、冷暖起居都是母亲放不下的牵挂,不管我长得多大、走得多远。天凉了,给我捎件衣服;收成了,为我留一棵青菜。我无法理解母亲为何要如此操心。好久好久以后,当我再也听不到母亲催我回家要鸡蛋的声音、再也没人给我捎来家乡的青菜土豆时,这才恍然惊醒,原来最伟大的母爱竟然是如此朴素,只可惜一切都在失去后。
望着手里的这件衬衣,心中的惭愧如源水汩汩涌起,不能抑制。相比于母亲给予我的,我给母亲的,竟然是一片空白。在我的记忆中,从未想到要为母亲做些什么、给些什么。现在,我只希望能永久地收藏好这件曾经被我遗弃的内衣,也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为村老人协会捐一些衣服,让母亲给我的温暖也传递给同村老人,相信也会有母亲一样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