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唯应有荔枝｜自己看的故事（XX0594.COM）

今天去公园运动，忽然见到有一棵荔枝树上竟然挂了不少已经绯红的荔枝，我仿佛是异乡见到久违的小伙伴一般，倍觉亲切。

说荔枝树是我的小伙伴一点都不为过。我生长在仙游农村的一个小山村。小时候，全村家家都有一二棵荔枝树，房子几乎都被荔枝树所包围着，我家也有一棵荔枝树。平时荔枝树下可乘凉，树上能玩“捉猴子”游戏，树叶可卷成口哨。入夏后，小孩子进入暑假，而荔枝又未完全成熟，这个时候是小孩子最“幸福”了，只要一见到有微红的荔枝，就迫不及待摘下来塞到嘴里，把酸溜溜也当作甜滋滋，痛快淋漓地享受起来。成熟的荔枝，尚是性热水果，更何况是未熟的，“一颗荔枝三把火”。小孩子全然不顾，直吃到拉不出大便，依然乐此不疲，气得大人常拎着孩子打屁股。乡村有一句俚语“荔枝红蒂，大人受气”，形象地道出当时的情景。

我对荔枝的记忆，并未完全是自身体验到的“幸福”，更有父亲的心酸。父亲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是家里的老大，还有四个弟弟。1947年解放前夕，当时父亲虽然年仅16岁，但已经承担起全家的生活。贫困落后残酷地折磨着偏辟山村的人家，父亲纵是金钢，却也不是神仙，终究是有力无处使，一家人处于多饥少食的困境中。那年夏天，父亲的弟弟忍不住饥饿，去采摘别人收成后尚留在树梢的一颗“荔枝尾”，结果从树上掉下摔死了。父亲每每说起这事，哽咽的语气和着欲滴的泪花，那情景深深地震撼着我幼小的心灵，我未见面的叔叔用一颗荔枝给自己12岁的生命划上了句号。在发黄的族谱里，还有父亲手书的一行文字，短短几字，看着便生无限伤感。

岁月荏苒，往事渐行渐远。直到上世纪末，终于迎来的舒心的时刻。我上班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后准备回家。在涵江车站附近，看到有个中年妇女挑着两筐荔枝在路边叫卖。自从我上高中后，我家的那棵荔枝树同其他家的一样，逐渐都被新房子所取代，荔枝树早已离我远去了。想到这里，我一下子买了10斤荔枝，父母已经多年未见这么荔枝了。路上我没舍得吃一颗，想着父母见了，一定会很高兴，我心里就比熟透的荔枝还甜。

我回到家，母亲脸上的笑容如荷花般绽放着。又见到我手里提着的荔枝，笑着问我，干吗要浪费钱去买荔枝。我说，甜不甜，您尝尝。母亲剥了一颗放到嘴里，连声说甜呀甜呀。母亲问我，这么多荔枝是几斤呀。我说10斤。母亲一听，皱着眉头说道，这哪有10斤，你一定是被骗的。我坚决不信，母亲拿来称杆一称，半笑半嗔地说，你看看只有7斤呀！我一下子傻了眼，说道，人家明明说是10斤呢。母亲说，你过来看看，这7斤都不到，还是算了，小傻瓜，你也看不懂。我满心的欢喜顿时变成了满腔的懊恼。母亲说，没紧关没紧关（仙游方言，没事没事），荔枝又不是“奇客”（难得的东西），以后你不要买什么东西了，只要回家我们就开心了。自那后我竟真的再也没买过什么东西回家了。

运动之后回到家里，见到桌上有一扎荔枝，个个鲜红。我说这不是莆田荔枝。老婆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今天刚小暑，小暑小吃大暑大吃，莆田的荔枝到大暑才大熟。老婆说，一样的荔枝一样的甜。她的话她的理，我只是一点都没兴趣，如今满街的荔枝，再甜已然不似儿时味。近年来我与老家越来越疏远了，偶尔回去，所见的也都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房子、陌生的道路。近来人事半消磨，一同消磨的还有当年的荔枝树，以及我与荔枝的各种情感。情感依稀还在，荔枝树却不知何去。若是我旧时相识的荔枝树化身在路边，怕只怕，我认得它，它不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