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跟一个社区书记通电话。书记在电话那头报怨,一个人说今天要是不让他出去,他就要从楼上跳下去。说好14天以可以出去,为什么要再延长3天……
我在电话这头,隐约听到现场嘈杂声,仿佛看到了那头纷乱的场面,感慨疫情期间社区工作和群众生活皆不易,也不由地想起我的老父亲,现在亲历过了才知道老爸的伟大。
有七年的时间,老爸每三个月中都要一个月跟我来涵江。我家,差不多是家徒四壁,给老爸解闷的只有一台15英寸台式电脑显示器改造而成的“电视”。白天我们要上班,老爸只能一个人在家。老爸坐在一把塑料椅子上,如鸭子望天一般地面对着“电视”,一坐就是半天。鸭子望天,还会看见云彩朵朵、听见小鸟啁啾,而老爸听不懂普通话,不会用遥控器换台。
父母培养了儿女,儿女却是他们亲手挖下的坑。他们年轻时苦苦地培养儿女远走高飞,年老时却承受了孤独的滋味。他们难道不知道这简单的道理吗?
小时候,母亲常问我,我们老了你会孝顺吗?我每一次都很肯定地回答“会的”,虽然也不知道会不会孝顺。母亲听了就很高兴。母亲又常说,我们没读书是“睁眼瞎”没用的人,你要好好读书,读书是自己的,将来自己“泰和”(仙游话,幸福之意)。是不是因为我那空虚的承诺,父母便为我无怨无悔承担起生活的苦难?可是父母也知道那“泰和”是我的,为什么还要苦了自己呢?
果然母亲的话成真。我因为读书而“泰和”,却只能把父亲囚在火柴盒似的套房里。每次上班前,我的心就如母亲要丢下自己的孩子似的千般不忍。我不时地变换着苹果、香蕉、桔子、饼干等种式零食放在他身边,不是充饥,只解闷。坐在他身边,就着电视画面跟他聊天聊地。可时间就是过得快呀,我最终还是要去上班。我站起来,走到门,回头看着,给他打着招呼,“那些‘杂籽’(仙游话,零食)呃吃,我一会儿就回来”。我分明是在说假话,分明是在骗他,无奈还是内疚惭愧地关上门,恨心地离开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有时候傍晚或周末,我和父亲会出去逛逛,而大部分的父亲仍然如笼中鸟一般。父亲语言不畅,无法与我交流。我起初都以为他傻。月底的最后一周,父亲终于忍不住了。他早早地吃完早饭,急急地赶到房间,把他的细软收拾进行李袋,拖到门口,准备着,只要门一开,他就挤出门去,一个人一手拖着行李袋扬长而去。老婆说,他看不懂电视,也没人告诉他,怎么知道快到月底了。我们这才知道,父亲原来一点都不傻,我笑着说,这就叫“心中有数”。
当我和老婆双方共同演绎金蝉脱壳而逃离后,下班回家,父亲还是怒气冲冲,直瞪着老婆,有时甚至冲过去要揍。特别是见我下班后,父亲显然是得到靠山,声音大了、拳头硬了、步伐急了,仿佛一下子就可以打倒老婆似的。老婆吓得真躲到厨房里关上门一声不敢吭。
面对这情景,老婆起初也很生气,我上班回家,做饭给你吃,你还要打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窝囊的媳妇!我安抚老婆道,老爷子也真是不容易,一个人关在家里,换了我们自己,都会疯了。
自9月10日仙游疫情发生以来,学校停课,老婆也只能呆在家了。她说,再这样下去,真的无聊的要命,都快疯了。我说,你可以玩微信,看抖音,刷视频,还可能扫地洗衣服,怎么就无聊了。她说,你关在家里试试。我说,到现在才十几天就你就这么“扣零”(莆仙话,吵嚷)。老婆说,现在想来老爷子真是伟大。
我们现在盼望着疫情早日结束,就跟老爸当时盼望有底早日来到一样。个中滋味我无法言说,你无法体会,就跟当年老爸恨我一样:他无法言说,我无法体会——永远无法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