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旧事
学习，领悟
老爸吃过早饭，高一脚低一脚从他的房间里提出了他的行李袋，堵在门口，再也不离开了。我也没办法，任其作为。
老爸饭吃得快，我吃得慢，我吃完饭时，他仍堵在门口，我没办法上班。我对他说，回家还有几天，你先到那边坐一坐，看一下电视，我削水果给你吃。边说边拉着他的手从大厅里走。他不肯，和我对抗，仍守在门口。他知道，我要上班，总要开门的，到时就可以顺势拐出门回仙游老家。
老爸年纪大了，前些年又得了脑梗，有点痴呆，语言不畅、腿脚不便。我们三个兄弟轮流照顾，我在城里工作，他也只好远离老家，随我来到城市。
老爸一生都在乡下，是双脚沾满泥土的农民。小时候，爸妈就对我们说，你们要好好念书，将来就可以当上城里人了，不要像我们这样，整天与田地打交道。现在成了“城里人”后，生活条件优越，没有了风吹雨打、夏晒冬冻，有如神仙。我把老爸接到我家，也让他过上神仙的生活，天气热了有空调，肚子饿了有面包，嘴巴馋了有水果，口渴了有饮料，风雨无忧，终日不愁。可老爸却怎么也不愿意过这种一厢情愿的“神仙生活”。
离开了乡村来到城市里，老爸白天只一个人呆在套房里。他痴呆，我不敢让他独自出去。没有了生他养他的熟悉环境和朝暮相见的邻居，老爸整天一言不发，一天闷似一天。要在是老家，他可以随心所欲，老协会，村口的宫庙等，自由来去，可是到了城里，一切都被约束在小盒子里。开始的十几二十天还可以，到了最后一星期，他的忍耐终于突破了极限。每天早上快快地吃过饭就吵着要回去，先中把行李提出来放在大门口，之后就开始大骂了起来。我想尽了办法也都没办法安抚他躁动的心。
我被堵在门内，没办法出去，就转到厨房，削了个苹果，切成块，放到碗里，插上牙签，端了过来，对他说：“我不去上班了，我们到那边去看电视，你看，还有苹果，走吧。”他还是不肯回到大厅。看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我心愈加着急却又无可奈何，我半劝半拉，好歹把他拉离的大门，挑给他一块苹果。趁着这空隙，我一转身，折出门，离家而去。
时间紧了点，还好家离单位不远，我加快了脚步。在路上，我心如被囚禁一般地难受。想着在那火柴盒般的套房里，老爸一个人坐着，面对四壁，没人陪伴，电视的声音都是普通话，他又听不懂。就这样他一坐就是大半天，孤独、无聊，如一只囚在笼中的鸟儿。鸟儿还会在笼里跳来跳去，看一下外面的世界，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可是呀，我的套房，防盗网密密、防盗门严严，比笼子封闭更甚。而他对自由的渴望，远不是什么面包苹果等物质享受可以替代的。我心里很难过，也只能不回头地往单位去。
我中午回家，老婆正在厨房里忙着午饭，她上班早下班也早。老爸见我回来了，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冲着老婆边走边骂，声音愈响了，手指颤抖着，指着老婆，白色唾沫都沾到嘴角，趔趄地走近了，又握紧了拳头，挥舞着，红光满面。老婆见状，嚷着：“快来呀，你看，要打人了。”我赶紧上去，拉开老爸，对他说道：“你干什么了，人家在做饭给你吃，你还要打人！”老爸有高血压，我怕他一生气血压上来，也不敢说他，只是拉他回到大厅里。老爸还不时地回头骂个不停。老婆说道：“他本来坐在那里好好的，一见你回来，就好像得了靠山似的，你看看，这么凶。”虽说是老人家，也是会见风使舵的，上次回家，他也是几次骂着欲打老婆，二嫂称他是“地头蛇”。我笑着说，他被困闷了，也是要找人发泄的。老婆生气了，说道：“我找我来出气了，我不做饭，看他吃什么。”我乐乐地胡乱说些什么。最后，饭做好了，端了上来，他吃着饭，就平息了。
夏天早上亮得早，晚上暗得晚，我就在这两个时间陪着他在小区走走。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他有时会搭理你，有时会冷不防地说：“我要回去！”我千般好言相慰，哄骗三岁小孩般地说，再坚持几天，我就用车送你回去。说得我自己心都虚了。而他也是小孩般地相信了我的话，嘟哝道：“再过几天，再过几天，xxxx。”后面跟着一句他骂了七八十年的口头禅。在散步时，邻居朋友见到了我就打招呼，也会笑着和他点头说话，他这时也报以的微笑。大约是受到了别人尊重而重获存在感，这微笑如一朵向阳盛开的花朵，自然而会心。
晚上闲逛回来，陪着他看电视，看的是《新闻联播》。新闻里往往是国家领导人的活动。这时候，我就指着电视里的人物给他说，这是习近平，是国家主席，在开会，你看，人家都很忙，这么晚了，还坐在那里听着他讲话；这是个王岐山，专门抓贪官的，要是谁有搞腐化，就把他抓起来。老爸是上世纪50年代的党员，一听到这些，他的脸上就绽放出明艳的笑容，仿佛是回到那个“听毛主席的话”的年代。他对政治的信仰，犹如对自由的向往，坚定而不可动摇。我说了片断后，都会问他道：“你知道了吗？”他就会很灿烂地点了点头。只要我有空，每天晚上都上这些“政治课”，我都说烦了，他却百看不厌百听不腻。我好不容易挨到了《新闻联播》结束，解说也没什么词了，我望着窗外，城市的夜空，灯光闪亮。我对老爸说：“新闻结束了，国家领导都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觉吧！”他意犹未尽，坐着迟迟不愿起身。
老婆在一旁道：“你自己走开，他自然就会去睡觉。”可是我想。这情景，恰似小时候我们一家人在夏夜的星空下，围坐在院子里，听着母亲那一成不变的故事。时光更迭，曾经的一家人，四处离散，如今只有我和老爸，纵使星空还如当年，也不复寻得当年的孩子和陈旧的故事。记忆早已模糊，孩子也听不见母亲的声音，他只是希望用点滴的时光来延续那个夏夜星空的故事。
2017-07-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