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旧事

夜半，我起来上厕所，看到老爸的房门净开，壁灯静静地照着他的房间，床铺上空荡荡的，老爸呢？走进房间，全不见人影。窗外桔红的路灯晕晕地扩散着，隐隐有虫鸣窸窸窣窣。

见此情景，我一惊，也顾不得上厕所了。转身，看了下大门，大门紧锁，还好，要是偷溜出去哪里找去。巡到大厅，见到一个浅白色的瘦影直直地坐在大板椅上，那不是老爸是谁，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我怕惊着了他，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细声地说道：“老爸，你在这干吗？”老爸全没听见，伸手扫了下肩膀，仿佛是要赶走背后的蚊虫。我牵起他的手，说道：“你怎么在这边坐着，现在是下半夜，赶紧睡觉去吧。”他还是不理，依旧坐着，视我若无一般。我半牵半拉，要把他带回到房间。

快到房门口，我看了地板上有一处亮光闪闪，我习惯性地感觉到那是水——是尿撒到地上，被灯光一照的结果。我松开他，说：“你在这稍等，你一定是把尿拉到地上了，我去擦下。”走近一看，发现地板已经湿了一大片，尿桶里全都是卫生纸，床头昨天刚刚启用一大筒卫生纸已经跑到床尾了，只剩下薄薄的几圈了。我拿了卫生纸，发现整圈都是湿而沉，老爸一定是半夜把尿拉到了地上，怕被人骂，就用卫生纸来擦。我从卫生间里拿来拖把，从外到内一圈圈地吸干拖净。忙前忙后，半小时后我发现老爸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就说：“好了，地拖好了，上床睡觉去吧。”

老爸只是站着不动，双眼怔怔地，瞧都不瞧我一眼。我扶着他坐在床边，让他躺下，说道：“那你现在睡觉了，不要起来了，好不好？好好睡觉哦，等一下天亮了，咱们再到下面去走走。躺下来，都半夜了。”我困意重重，又叮嘱了一遍，料想他很快就要睡觉了，自己上了下厕所就回房间了，一看时间3：45。

躺在床上，我思想朦胧，莫非是晚饭后逛得太久了累着了他？累了不是会更快地睡着吗？难道是——我想起小时候我妈对我说夜游的事。妈说夜游的人，晚上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别人跟他说什么他也不知道，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事。这些特征很像刚才的老爸，妈还说，夜游的人往往会干出一些奇怪的事。我想，不会的，老爸只是痴呆了，或许是这两天天气太热了，跟夜游没什么关系。忽听到外面叮叮咚咚的声音，是老爸没睡着吗？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恍惚惚间，我睁开惺忪的双眼，一看时间6：10，一骨碌翻身起床，拉门出来，见到老爸的房门紧闭，我想老爸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没起床，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现在还在睡觉。推开门一看，只见老爸正弓着背坐在床沿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床上堆着他的行李袋、尿桶、坐便椅，地上的水流了大半间。见此情景，我头都大了，顿时气上心头，脱口大骂道：“你，你，简直该打！”说着顺手拿起床头的一条毛巾，重重地打了一下床边。骂声惊醒了老婆和女儿，她们都起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女儿见了，诧异道：“爷爷怎么啦，昨天还是好好的？”老婆说：“老人家，又痴呆了，说变就变了，成了这个样子了。”

我气火未消，大声嚷道：“你自己看看，现在要怎么收拾都不知道。”

女儿说：“爸，你小声点。”

老爸像根木头地坐在床边，睁着双眼一动不动，低头盯着地板，好像我们都不存在，我说的话他也全然未听到。他可能是知道自己做错了，正在内疚。我拖把拖到他的脚边，让他抬起脚，他也不动。我扶着他的手，想把他牵到大厅里去坐坐。他站起来，却不知往哪里走，房门明明就在前面，他偏到走到窗户前，嘴里还不停地哼着。

我见状，心软了下来，只得扶着他又坐在床边上。我边拖地边回想刚才的冲动，只怪自己的脾气太暴了。老人家到了这个田地，非其所愿，更见其怜。我心中也有悔意，要是昨天晚上不出去逛那么久或许就没事了，刚才也不应该发火。他一定是想要回老家，把床铺当成车船了，想把他用过的东西全都载回去。清理完了地上，又整理床铺，我满头大汗，一小时去过了。我让他坐着，端来了早饭，我只担心他连饭都不会吃了。还好，他低头自己吃起了饭来了。

7：50，我要上班去了，我交待老婆说，老爸是个痴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能小心的伺候，不要跟着他乱吵乱嚷。老婆打断我的话，说道：“你自己上班去吧，我知道了。”

走在路上，我满心酸楚，眼前尽是键走如飞的人们，仿佛都是当年老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