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旧事
学习，领悟
在整理相册时，不经意间，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张黑白的外公老照片。照片里，他衣着朴素，坐在一竹椅上，手靠在扶手上，双眼宁静而安详地注视着远方，宛如两湾深邃的清潭。他的眼里，似乎没有摄影师的存在，只有无尽的远方。远方有什么？高明的摄影师虽然没有留下影像，但却把外公沧桑的一生永久定格。
外公百年时，是在一个细雨飘洒的夏天午后。我当时还在学校念书，很遗憾没能再看外公一眼，没让外公再看一眼。听母亲说，外公走得很安详，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象是在睡梦中一样。作为外公最疼爱的女儿，母亲一直守在外公的床前。当时，只听外公说，小木子还好吗。外公永远都以为，外孙还只是一个会绕着他玩，要他抱的小淘气。母亲说很好很好，外公就安心了。有儿女陪在身边，有外孙的好消息，外公很满足地睡了，很香，很深，在母亲的声声呼唤中永远睡着了。
外公离开时101岁。1个世纪多的风风雨雨，都浓缩在眼前的这张照片中，他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我懂事时，外公就已经80多岁了。他家离我家只有1公里多，他经常拄着拐杖来我家。也没什么事，只是到女儿家走走，聊聊天，他常会一直坐着，直到我放学回来，然后拉着我问这问那。我也喜欢外公来我家。外公来了，母亲往往会煮点心给他吃。母亲没钱去买什么好吃的东西，就用自家的土鸡蛋给他做一碗鸡蛋清汤，汤中加糖，香甜可口。小孩子闻着看着就嘴馋，总是绕着外公转，母亲拉开后，我又会偷偷地溜回来。外公一生粗茶淡饭，没吃过比肉更好的饭菜。鸡蛋对外公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可他总是舍不得吃，喝了几口汤之后，就把满碗的鸡蛋都给了我。我仿若过年般开心，尽管母亲会骂我，但有外公的呵护，我还是会很顺利地吃到点心了。外公真好！我就天天盼望着他来。
外公来我家，都是自己拄着拐杖走着来的。母亲对他说，你要来就坐车子来，不要自己走，累倒了不好。外公说，自己走走更好。外公日常大小事都喜欢自己动手，90多岁了还自己洗衣服晒被子。他100岁的那年，一天早上，他扛了把锄头，牵了只羊去了田间，既放羊又看田。邻居见到后，告诉了母亲。母亲赶到田里时，他正用锄头在筑田埂。母亲心疼地说，你怎么一个人到这田里干什么。外公说，秧苗的水太少了会被晒死的。当母亲陪着他回到家里时，舅舅还以为外公是到邻居家里玩去了。原来舅舅一家都不让外公做事，外公就自己偷偷地找事干。外公清茶淡饭，又勤于劳作，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母亲说，外公吃尽了从民国以来下层民众的所有苦难。外公仿佛是岩间的一棵青松，逾苦难逾坚强。
历经沧桑，方能处世不惊；阅尽人生，自能平和安祥。外公共有12个儿女，但因为家境穷，留在身边的只有舅舅和母亲2个，其他的或送人，或夭折。卖儿卖女，骨肉分离，这是多么无可奈何而又惨痛的生活，但外公却仍固守着一个穷人的生活原则。母亲小时候常常在村头的亭子里一个人“流浪”着，衣衫滥褛，有上顿没下顿。有一天晚饭时，母亲还空着肚子在亭子里玩，看见一富人孩子的碗饭里有一块鱼，羡慕地说，你怎么有饭吃有鱼吃呀。第二天，富人就告外公说，你应该多管教孩子，女孩子家太贪婪了不成个体统。外公当着人家的面，狠狠地训斥了母亲一顿。事后，却和气地说，孩子，贫富天注定，别人吃米饭和鱼肉，咱不要心贪，人穷，但不能没有志气。自那以后，母亲仍在那亭子里玩，只要一见到那人时，就转身回家去了。这事母亲常对我提起这事，每次都说得很平淡，象白开水一般，但我却明显地感受到了她与外公那一脉相承，安于本份而又穷而逾坚的秉性。
外公百年的往事，我所知道的，除了那碗鸡蛋清汤外，其他的都是从母亲那听到，肯定不到百分之一，然而这小小的百分之一，却是我一生的财富。我看着照片，想起了外公、母亲，还有那个夏天午后的细雨。
（作于2008年，今呈现时略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