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离开2785天后,父亲也离开了我们,那一刻,我只觉得整个世界空落落的。
母亲生活了75岁,父亲生活了87岁,虽是如此,我只觉得父母的一生其实都很短暂,以致以我还没有和他们亲昵够,他们就都匆匆地离开了。我始终觉得,父母还一直在我身边,在他们短暂一生岁月中,留给我的却是无尽的财富。
最大的就是他们培养了我上学。
七年前的农历二月初八晚上,我坐在母亲的床前,不敢离开半步,母亲的一丝动静,一丝声响,都让我特别紧张。晚上约八点多,我照着母亲的意思,扶着她坐了起来。一会儿喘息定了,她对我说:“棋呀,你现在的工作不好也不坏了,在村里也算是可以了。”语气中充满自足和自豪。
我强忍着悲痛,顺着她的意思道:“嗯。”其实我只是个普通的单位职员而已,“由来(多亏)你让我读书”,我又接着道。
母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次日凌晨,母亲离我而去。
母亲一生都在农村,没有文化。小时候听她说,她只在民学里念过几天的书。在我印象中,母亲只会依稀地认得自己的名字:陈飞凤,而要写任何字或看其他的字,她一概不会。没文化的母亲,却一直要培养5个子女上学读书。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下海”潮,我的姐姐和哥哥都先后弃学了,尽管母亲一再苦口婆心地劝说,但都无济于事。
那以后,母亲常对我说:“棋呀,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只要辛苦这几年,将年‘太喔’(幸福)一世人,不怕风不怕雨,月月固定有工资。”可惜我不会读书,除了语文外,其他的科目常常大红灯笼高高挂,害得我直想退学。母亲说:“一心打石石成花,一心读书呃做官。不要像我们这样,没文化,一生都给田地骗老了。”中考时,为了考一个中专,初三复读了一年,没考上,只好上高中。高考又没考上,复读了一年。还是没考上。我惭愧的无地自容。
那时家里没有什么收入,父母凭借着自己的年轻力壮,早出晚归硬是靠挣工分默默地供养着我上学。邻居、亲戚都说父母很傻,早不该让我念了。可母亲对我说:“你是会念书了孩子,这次一定可以考上。”父亲也说:“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你爷爷就给你算了命,说这个孩子将来会做大官。你爷爷是村里有名的读书人!”我听了,泪水直流满了内心,我哪是个读书的料呀!
在父母的坚持下,我再次复读。当时父母的生活非常艰辛。他们要尽只可能多的承揽村里其他人的田地,没日没夜地打拼着,尽量不让我沾一点农活,可生活依旧艰难。有一天晚上,没米下锅,母亲一个人站村头。村人见人,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人在此干吗?母亲倔强,就不说出实情,那人也猜了出来,就给了母亲一小杯米。父亲也不愿去求人,经常偷偷去卖血补贴家用。三番五次后,母亲知道了,大骂父亲,然后就去买了点猪脚给父亲补身体。父亲被骂后就扛着锄头下田去了,而锅里炖的猪脚却大部分被我们几个孩子吃了。
生活困苦,但父母从没有放弃培养我读书的信念。一波三折之后,我最终考上了自费大学。高昂的学费,不断地让父母暗暗发愁,他们东拼西凑、省吃俭用,直到我大学毕业。我毕业后,父母本以为会放松一下,可学校偏偏不包分配。我估计当时父母真的是傻了眼,可我竟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我只能努力到这里了。”下半句的意思是,现在就看你们怎么办了,仿佛父母就是包媳妇包生子的媒人一般。
在接下的时间,我看着同学们都报到上班了,一个人呆在家里,暴燥的如监狱里的囚徒。邻居亲戚关心询问父母我在哪里工作,我知道后非常难受,觉得话中带刺。父母憨厚老实,吱唔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不仅要面对别人的关心,还要安抚我的燥动。一辈子只跟田地打交道,没有什么的门路,可他们依旧四处奔波。有一天晚上,我听他们说,要不去找阿财看看。阿财是同村里的一位远房亲戚,是个“出社会”的体面人。此后的一个月内,父母两个人一有空就找他。他们曾经宁穷宁饿也不求人,独那次却一次次踏入求人之门。阿财起初说没法度,父母就愁,后来说要钱疏通,父母就高兴,钱三千、五千地给。母亲说:“现时社会,厄成不成,饭店先行。”我至今都不知道,20多年前,父母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又凭什么那么慷慨?经过两个月的折腾,父母花了近二万,终于给我找到如今这个单位的临时工。
上班后,我领到了第一个月250的工资。在回家的路上,我在路边买了10斤的荔枝,兴冲冲地带回家。母亲见了,一脸花儿盛开,又问我道:“这多少斤,花了很多钱吧?”我说:“十斤。”母亲直皱眉头道:“你被骗了!”一称,只有六斤呢!母亲无不惋惜地说,刚从学校出来,钱还是留给你自己,乡下荔枝有的是。她又说,自己是个农民抠,没有门路,只能给你这个工作,好好努力,早早转正。而从那后,我真的就再也没买什么东西带回去了,直到现在我还怀疑我给父母的钱中否有超过二万。
她的话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父母全不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个大笨蛋,而只怪是自己没本事。我想起了三个月前对父母说的那句话,一股愧疚和自责顿时弥漫全身。不懂事的儿子呀,既不会读好书给他们减轻劳作负担,又无法体谅他们的用心,甚至还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时光悠悠,我的事业柳暗花明,而父母的两鬓却日添霜雪。只是,他们终于可以开朗地和邻居亲戚地说,儿子在电视台工作。父亲每当从电视里看到我的名字时,都会很得意地跟母亲说,母亲也似乎是看懂了我的名字,第二天就会跟邻居亲戚说我又上电视了。要是碰到邻居亲戚主动说在电视看到我的名字,他们就会得意地跟我打电话。父母没什么文化,企盼着儿子能跳出农门,过上‘太喔’的生活,为此他们无怨无悔地操劳一生。我丝毫的成就,都是他们的骄傲,只是我太不成才,配不上父母的付出。
“叮咚”,手机的信息声响起,我一看,是条工资到帐的信息。看着比刚入伍时翻了几十倍的工资,我再次想了父母,这是父母给我的无限财富呀!我真想再给他们送点什么,哪怕是再被骗得一塌糊涂。古人有“今日奉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之痛,而我现在也是“天上人间九重阙,营斋营奠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