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到了，我不由地想起三、四十年前父母的春节。
我家有5个孩子，我是最小的。小时候，家里穷，父母整天为家打拼，连过年也不例外。他们整天在生产队里如蜜蜂般早出晚归，结果还是没办法过个像样的春节，孩子过春节最期盼的吃好东西、穿新衣服、有压岁钱这三大件事，让父母愁得无计可施。旧衣服洗干净就变成了新衣服，压岁钱除夕晚上给，初一早就收回来，甚至也可以不给。唯独吃这件事，最让父母头疼。人家过年备足了年货，我家却还揭不开锅。
前几年前的一个春节，母亲跟我聊起了一件事。有一年“三十暝”，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没回家，母亲一个人在村口站着。邻居美珠经过，奇怪地问道：“都三十暝了，你不回家一个人还在这里干什么？”母亲没责声。美珠又问：“是不是家里没有米？”母亲还是没责声。美珠已猜到七八分，回家拿了两小罐米，塞给母亲。母亲强忍住，尽把泪水往心里灌。她赶紧回家给孩子做饭。饭做好了，父亲才回家，手里拿了一小袋米和一块肉回家。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父亲才透露，他是到医院卖血刚回家的。当时她就千恩万谢地把米给还了。
随着我的毕业工作，家里的孩子全都长大了，家境也渐渐得到了改善，春节期间，吃的，穿的，玩的，件件应有尽有。只是春节一年一年地过，父母却一天一天地老去。
2010年春节，我们全家都在准备为父亲庆祝80大寿，一场意外打乱了这一切——初一早父亲得了脑梗。
我说什么也不相信，三十暝我回家时，父亲还刚给我们做饭呢，怎么一个晚上便突发意外呢？初三是父亲的80大寿祝贺的日子，再加上我们医盲，父亲的病一直拖到初五才去就医。在父亲住院不久，母亲也因为胃癌住进了同一家医院。那年的春节成了父母、也成了我的转折点。经过三个月的全力治疗，父母双双康复回家。母亲的手术非常成功，除了不能干重活外，其他的一切还都好。父亲在子女的精心照料下，也逐渐恢复正常，说话走路一如往昔。
但悲剧还未停止。
2011年春节，我回家和父母团聚。初一早，母亲心情很好，我陪着她，带着我的女儿、她的孙女，一起闲情信步。我们走到象运小学的后面，站在高处远眺。这里，曾经是父母下田的必经之地，也是我小时候上学玩耍的常到之处。在那里，母亲似乎回到了她年轻的岁月，说起她和父亲当年的劳作，看着儿孙陪在身边，她脸上的幸福化为我们爽朗的笑声。
初三早上，母亲直喊肚子痛。我们问其原由，母亲说，昨天半夜，父亲病发，尿拉了一床，她挣扎着抱起父亲，给他换衣服。父亲至少有120多斤，体弱力薄的母亲怎能抱得动？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和母亲的对话。我责怪她说：“我就住在楼上，你喊一声，我就下来了，老爸那么重，你哪里抱得动？”母亲说：“我抱不动呀，他死猪一般。我只怕影响你们睡觉。”那一刻，我真的恨母亲，你只要小声地叫一下“棋呀”，我肯定会起来，为什么你老是要自已担当呢，也不管行不行！那一刻，我更恨我自已，为什么那一夜我睡得像只死猪，什么都不知道，从不替父母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如果我起来照看父亲，母亲一定是会没事的。那一夜，是我今生最无法抹去的伤痛。
由于母亲用力过度，她的伤口复发，病情直转而下，到二月初九凌晨，母亲离我而去。此后的每年春节的初一早，我都会到母亲的坟前，清理杂草乱土，和她说说话。
母亲走后，父亲的脑梗复发住进医院。经过几个月的治疗，父亲出院回家，却言语不畅。我们三个兄弟轮流，每人照看父亲一个月。每年的春节，不管父亲轮谁照看，我都会回家，去看看父亲，给他剪剪指甲，和他聊聊天，尽管他的话不多。三十暝，我捂着他的耳朵，一起看鞭炮燃放烟花满天，然后给他点压岁钱。父亲和我都很开心。
开心的春节不觉间就过去了7个。2018年农历九月，父亲病情又一次复发，到九月廿七，父亲也离开了我们。2019年春节到了，我原本想回家和他一起再看看鞭炮烟花，可是我没有。父母过完了他们的春节，我就只能在异乡安静地过着自已的春节，远方山间，父母的坟上，一定是杂草丛生落土成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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