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叙事学理论为基础,对台湾纪录片从叙述内容和叙述时间两方面进行分析,从另一个侧面揭示记录片文本的构建过程。在叙述内容方面,台湾纪录片文本采用了不断二分的枝形的结构,使所讲述的内容波澜起伏,引人动胜。在叙述时间方面则采用历时与共时两个时间序列分别来描写事件进展和抒发情感,使得纪录片充满了浓浓人人情味。其成功经验可资借鉴。
关键词:台湾纪录片 叙述内容 叙述时间
近年来,台湾纪录片的发展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自2004年以来,每年几乎都会有一部较有影响的纪录片,如《生命》(2004年)、《无米乐》(2005年)、《被遗忘的时光》(2010年),《签阮的手》(2011年)、《不老骑士欧兜迈环台日记》(2012年)、《鸟瞰台湾》(2013年,又名《看见台湾》)。这些纪录片大多以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为题材,客观地描述了普通人物的日常生活,揭示他们的真实情感,得到受众的认同,同时也获得市场的认可。以上的片子票房都在400万以上(新台币,下同),有的甚至达千万,《鸟瞰台湾》更是以超过1.2亿的票房红极一时。
台湾纪录片的成功,宏观上是和台湾纪录片产业的全力推进有密切的关系。在微观上,是与片子本身的内容分不开的。纪录片虽然是以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为主角,但这些人物大都处于特殊的环境之中,通过刻画主人公在特殊环境下人与命运、人与自然的抗争,并最终获得成功的过程。这是一种“具有心理替代性的故事性事实”的“英雄母题” [1],容易引起受众的心理共鸣。
本文以叙事学理论为分析方法,以《不老骑士欧兜迈环台日记》(以下简称为《不老骑士》)这部台湾纪录片为研究对象,从叙事内容和叙事时间两方面进行了分析,探讨其创作共同点,加深对台湾纪录片的理解,借鉴其成功之法。
一、叙事学理论借用之可行性
所谓“叙事学”,是“关于叙事作品的科学”[2],也就是对叙事文的结构进行研究的一门学科,其所探讨的范围涉及叙事文的叙述范式、结构模式和阅读类型等。自20世纪60年代兴起之后,发展至今,其理论不断完善和丰富。借用这些理论成果对我们理解电视纪录片或曰纪录片文本的结构特征,将会从另一个侧面看到这类文本是如何构建起来的。
借用叙事学理论来对纪录片文本进行分析,遇到的困惑首先便是可行性。叙事学的研究对象是叙事文,叙事文本身就是虚构的作品,而纪录片创作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真实性,以研究虚构作品之方法来对待真实之文本,岂不悖乎?
在当代,“叙事是一个重要的理论概论和探讨众多文化事实的基点,”[3]叙事学对叙事文本的研究,从不讨论研究对象的真实性。在叙事学中,叙述的内容就是通常所说的“讲故事”。“故事”在叙事学中已经脱离了具体所表达的信息而成为了一个独立存在的概念,也就是结构,研究叙述内容,也就是研究叙述结构。“故事在这里已经被定义为从叙述信息中独立出来的结构”[4]。因此,无论是虚构的文学作品还是真实的纪录片文本都可以当作“故事”来进行分析。
二、研究对象选取的典型意义
在台湾众多成功的纪录片中,我们选取了《不老骑士》作为我们的研究文本。该作品记录了17位平均年龄在80岁以上的老人骑着“欧兜迈”(“摩托车”的台语音译)13天环游台湾的经历。值得注意的是,该纪录片不仅仅是描写老人环游台湾的过程,更是这个过程中融入鲜明的人物情感,使得这部作品成为了一部情景交融的作品。选取它作为我们的研究对象,是因为其有典型性:一是该片从普通受众的观感体验出发,以平民的视角拍摄,接近大众日常生活,是一部以内容取胜的作品。《鸟瞰台湾》虽然在票房收入上更成功,但因为它是一部大投入、大制作的作品,以非常人的视角“鸟瞰”(航拍)进行拍摄,是一部以画面取胜的作品,所以我们弃而不用。二是《不老骑士》的内容同以往作品如《被遗忘的时光》、《签阮的手》基本相似,都是在描写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和经历中,融进他们对往事、对生活的感情,以她为研究对象,可以一叶知秋。
三、叙述内容
前面已经说过,叙述内容也就是“讲故事”。事实上,“讲故事”并不是文学作品的专利,它也是电视各类文本如新闻、纪录片等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曾在美国著名的电视新闻节目《60分钟》担任制片人长达36年之久的唐·休伊特曾说过:“《60分钟》成功的公式是简单的,这可以简化为几个字,这几个字是世界所有儿童都知道的,那就是:给我讲一个故事。就这么容易。”[5]。《不老骑士》时长近90分钟,基本等同于一部电影。因此叙述技巧很重要。但电视纪录片不同于电影,可以预先设定(虚构)来衍生情节,它必须遵循着电视文本的基本规律,即以传播信息为中心任务,通过画面、声音、文字、音乐等元素来表现现实生活,真实性是其最基本的要求。纪录片的叙述内容是围绕着事件展开的,吸引受众的力量是故事的内容要变化常新,再精彩的内容如果不断重复也是索然无味的。故事是由情节组合而成的。“情节在这里被定义为事件的形式系列或语义系列,这是故事结构中的主干、人物、环境的支撑点。”[6]情节的跌宕起伏形成了故事在整体上的不平衡状态。如果编导流水帐一般地记录不老骑士环游台湾的经历,那受众有可能在收看第一天环游、或者两三天之后,可能也就会失去了对片子的兴趣。情节的变化可以形成故事的“悬念”,这种悬念,就是吸引受众的力量所在,它在形式上意味着一种平衡状态的打破。对于纪录片,特别是长纪录片,叙述内容要遵循着“平衡——不平衡——平衡”的创作规律,即“平衡的状态被打破,破坏力量一直在叙述中起着作用,直到问题解决,获得一种新平衡。” [7]它体现为矛盾的不断出现并破解的过程。保加利亚结构主义理论家茨维坦·托多罗夫将这种叙述范式表述如下:[8]
《不老骑士》的叙述内容,也就是叙述结构,从总体上看虽然简单,却严格遵循着这种范式。片子开始,用老人晨练、在家念经、给学生上书法课、上市场买菜等一组镜头点明老人的晚年生活,这即是“原有平衡”。随后,活动组织者王乃弘宣布骑士团开始环岛骑行,这是一种破坏的力量,它打破原来的平衡状态,进入了另一种与此前截然相反的状态——环岛骑行。最后,在环岛结束之后,又有一组老人的日常生活镜头出现:买菜、晨练、照看孙子、钓鱼等,至此新的平衡与满足达成。整个片子的结构如环形般的完整。环岛过程是这个总体结构的中心,它也是按这种叙述范式来组织的。
片子开头在点明老人日常生活之后,就紧接着提出了整个环游活动的矛盾中心。“对我来讲这是个挑战”——这是老人家不自信的看法。“如果是我自己的爷爷,我会劝退,我不希望他参加,因为我不希望他去冒这个险”——这是随行护士的心声。“老人家,你看他现在身体很好,但是两天、三天,你不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变化很快呀”——这是家人的担心。“因为有一天,突然在看他们,哇,好多人都戴助听器喔,我就是想,这些真的可以环完全岛吗?”——这是旁观者的困惑。这些问题在片子一开始就提出,不仅仅是回应大多数人的心理悬念,也是一个提纲挈领的中心点,以后所有的叙述都是围绕着这个点而展开的。随着这个点的不断推进,各种平衡与不平衡的要素相继出现,叙述内容也波澜起伏。在环游首日,“不老骑士团”团长赖清炎因胃溃疡而暂时中断环游,谭德玉因长期有午睡习惯导致开车睡着而摔伤,这是破坏平衡的力量的表现之一,它导致了叙述的矛盾激化,如果这种不平衡的状况持续下去,整个故事就会中断。因此接下来就要将这种“不平衡”拨回到“平衡”。“几个小时过后,你就发觉他开始又慢慢有事情,才觉得说,我们是不是应该送医。”——随行护士将赖清炎送到了医院就诊,暂时离开了团队。“我们去休息一下,等下帮你量血压,等下如果血压高的话,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舒服讲出来,我们帮你一下就好了。扶你上车休息”——这是随行护士对谭德玉的帮助。这个不平衡的状态得以解决。在《不老骑士》中,像这种如钟摆般的平衡与不平衡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起伏持续发展,如彰化欣和护理院里骑士与院里老人的对比、屏东之行、苏花公路之行等。最后当平衡、不平衡这两种因素渐归于和谐时,故事也就结束了。《不老骑士》中的这种叙述范式就是克罗德·布雷蒙所提出的不断二分的枝形结构:[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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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面的结构图可以看出,叙述内容的发展,表面上看来是情节的推进,实际上是情节的上下波动。情节基本上不会沿着直线前进,因为那太平淡了而不成故事;如果沿着下线发展,也就是没有解决方案,那结局就是悲剧或简约了;如果是沿着上线发展,问题得以解决,那结局就是喜剧或正剧了。在《不老骑士》中,编导并没有把13天所有的行程记录下来,而只记录了具有波折情节的8天。其它的几天就直接略去不写,它并不是没有发生,而是情节没有起伏。
在所记录的情节中,“提出问题解决方案”的方式也应该是环回路转,曲折多变。在出发前,所有“不老骑士”雄心勃勃,荣光焕发。王乃弘在临行会上说:“各位注意一下,假如有一点点不舒服的地方,不要逞强,一定要提早讲,检查一下,放心地再继续走,好不好。”骑士齐声答“好。”这两声“好不好”与“好”似乎隐藏着某种潜在的不平衡。果然,赖清炎第一天就因隐瞒的病情复发而入院了。事情发生后,随行人员责怪他:“那你今天还来?”“我带班,我不可以说不。”事后,随行医护人员又告诉记者:“可是直到第一天,我们才知道说,他的状况并不是像他那天讲得这么的单纯。”一个情节在伏笔、高潮、回应的一波三折中曲折地展示出来,也把一个具有坚毅性格和责任感的人物形象跃然展示于屏幕上。曲径通幽的叙述方式自然能引人入胜。
四、叙述时间
除了叙述范式采用不断二分的枝形结构外,在《不老骑士》中还采用了两个时间序列交织推进,共同演绎着情节的发展。这就是叙述时间的历时与共时。
“叙事文属于时间艺术,它须臾离不开时间。取消了时间就意味着取消了叙事文。”[10]如同新闻离不开时间一样,时间对于纪录片文本也很重要。从叙事学的角度而言,叙事时间在纪录片文本的体现为“历时序列”和“共时序列”两种状况。
历时和共时的概念首先是由索绪尔在语言学的框架内提出的。他说,历时语言学是“各项不是同一集体意识所感觉到的相连续要素间的关系,这些要素一个代替一个,彼此间不构成系统”,而共时语言学则是“同一集体意识感觉到的各项同时存在并构成系统的要素间的逻辑关系和心理关系”。[11]这就是说,历时是挖掘文本中隐含的两两对立模式,而共时探讨的则是叙事的各个事件之间的关系。之后,美国著名媒介分析家阿瑟·阿萨·伯杰将其应用到媒介分析中来。
纪录片是用摄像机实时记录正在发生的事件,其叙述时间是线性的,也即是对所发生事实的顺序呈现。用叙事学的观点来分析,这个过程就是一种由正在发生的“新闻五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结果等因素的变动而造成不平衡的状态的交替,主要体现为历时关系。这种“连续要素”是一种两两对立,此消彼长的变化。一旦缺乏造成这种变化的动力,就要借助于另一种关系——共时关系,即借助于与事件相关的各种背景、影响等元素来进行补充。在一条简单的新闻中,叙述时间有可能会按照历时关系直线发展,但对一部长达90分钟的长纪录片而言,历时与共时的关系往往是交替前行,两者的相互作用,促使了事件更完整、更饱满地呈现。
在《不老骑士》中,也存在着这两种时间序列,其分工和作用有所不同。历时序列主要用来描写事件进展,共时序列则主要用来抒发情感,历时与共时的交织推进使得片子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这也是该片的成功因素之一。
片子第一个出现的特写镜头就是制服工厂老板何清桐的摩托车前面的一张其亡妻的照片。这张照片在第二天到达云林县一家幼儿园时再次出现,只不过周边多了下一些花束,何清桐的同期声交代了事由:“她活着的时候,我种了好几百盆花,她过世后我就种到坟上,夫妻之间知道说,她爱花让她闻花香,这样也美美的。”真挚之情溢于言表。这些都是“历时”的镜头。交代了这些必要的前提后,何清桐的故事也由“历时”进入了“共时”。在低沉的背景音乐声中,何清桐骑着车子前进,并出现他的画外音:“年轻的时候,我都载她去环岛,一定都一年一次,有一次走台三线,太阳下山,夕阳照在水面上,风景很美,她心情好就说,桐啊,桐啊,我还能给你载多久,我们环岛,还能给你载多久,我笑着说,我八十岁时若没有死,我一定还会载你。哪知过了两三年后,他就懒得呼吸了。”这一段是“历时”与“共时”共存:画面是“历时”,声音是“共时”——显然,它是在事先就采访好了,何清桐不可能开着摩托车说这些话。之后,画面出现了一座花草掩映的新坟,叙述进入了“共时”。何清桐提着祭品上山祭奠亡妻,并追思曾经美好的生活,交代此次环岛的缘由:“我最后再载你一趟,这样才是夫妻,最后一次……”真情让人动容。最后画面从何清桐佇立在亡妻新坟的背影中回到摩托车前进的画面。整个叙述,“历时”与“共时”交替转换,如水乳交融般自然,夫妻之间的恩爱之情得以了展现。
(《不老骑士》剧照)
最能打动受众的一定是情感,就如同“越能表现人的情感的事实(悲欢离合),便越具有新闻价值”[12]一样。而情感的表达是需要形式和技巧的。在《不老骑士》中,编导通过历时与共时两个时间序列的熟练应用,不仅交待了人物、事件的背景,也在看似不经意间用自然而然的方式,将人物的内心情感呈现给受众。如何清桐亡妻的“新”坟,编导用了一组镜头来表现,石碑整洁如新、碑文明亮如新,环境干净如新。但清桐自己交待,自己“年轻”的时候妻子就“懒得呼吸”了——事实上妻子离开他是20年前的事。显然这新坟不是新立的,而是清桐经常保洁,使之一如新立。夫妻之间这种超越生死的情感让人感动。
五、结语
台湾的纪录片大都是没有解说词的。无解说词的纪录片,可以说是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和艺术策略,其强化艺术形式的有效手段就只有靠画面、同期声、音响等元素。从纪录片的本意来看,这种方式其实更加符合纪实的本性,但这也增加了创作难度,所以就形成了台湾纪录片的独有风格。当我们用叙事学理论来进行分析之后,便可以清晰地还原文本的构建过程,那就是在叙述内容方面采用不断二分的枝形结构、在情感抒发方面则以历时和共时二个时间序列交织推进。这个过程简而言之就是讲故事——尽可能生动地讲述所发生事。这些都给我们提供了可资学习和借鉴的经验。
海峡传播日益发达,使得我们逐渐增加了了解台湾传播的机会。但对于一水之隔的台湾传播的解说,可能还是一鳞半爪,有时可能还会是南辕北辙,但纵然如此,也是属于探索中的弯路。相信只要努力,就会有新的收获。
参考文献:
[1][12]:陈力丹.新闻理论十讲[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6月第一版:44,44.
[2]:[法]托多洛夫.转引自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12月第二版:2.
[3][8][9]: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4年3月第一版:79,88,88.
[4][6][10]:胡亚敏.叙事学[M],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12月第二版:118,119,63.
[5]: [美]唐·休伊特.60分钟:黄金档电视栏目的50年历程[M],马诗远、林洲英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3.
[7]: [英]大卫·麦克奎恩.理解电视[M],苗棣等译,华厦出版社2003年:109.
[11]:[瑞士]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143.
(注:本文发表于2015年第四期《东南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