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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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只牵一次手
作者:XX0594时间:2020-6-8
我一直都很好奇父母之间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的缠绵传奇,让他们穿越烽火年代和滚滚红尘而相携相守?
一、子无良媒
父母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五八荒”……在那些遥不可及的岁月里,他们是怎样牵手走到一起的呢?父亲形容严肃,平时我说“阿爸……”,他只要一低头看我,我的话后半截似乎就被他威严的目光熔掉了,如一滴水碰到炽热的钢一般,我自是不敢问。母亲外强内柔,常给我讲坊俚故事。我有时候会问,您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母亲笑了,说道,那时候我和你舅舅常空着肚子在“佛公”前玩——母亲说的“佛公”,是个土地庙,庙前有条小溪潺潺流过——你外公家里穷,孩子又多,后来不知谁来说,我就糊里糊涂地给“倩”(仙游方言,出嫁,下同)到你爸爸家里来了。
我不能理解这么简单的婚姻,就说道,我猜那时候爸爸一定高大又英俊。母亲说,我们都没见过面呢。倩过来时才发现你爸爸家也“三牙没一牙”(上顿不接下顿),树枝掉到屋顶都会砸坏几个瓦片。我更迷糊了,说道,那您为什么还要嫁过来?母亲说,都是旧社会的穷人,有什么“法度”(办法)呢!
二、黾勉同心
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我觉得父母如一对冤家似的,平时常是吵吵嚷嚷。
一天中午,母亲从田里回来,正要做饭,发现家里没米。不一会儿看到父亲悠哉地提着个小布袋回家,不由地累怒并起,骂道,你有脚走有路,秧田都干了,我在后面“泼水”(引水灌溉,那时田多水少,农人常争水)前面有人把水截走,秧苗晒死了嘴要去挂“钩篮”(盛食品的竹篮子,有盖,常高高挂,句意为喝西北风)呀……父亲听了,心中似乎有愧,放下小布袋,没说一句话,低着头拿起放在屋角的锄头就出去了。母亲汗流滴滴,越想越气,就去看布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白花花的大米。见到这情景,母亲明白了,嘴里唠叨着,“卜来”(又一次)去抽血(卖血换钱)了,没“吃昼”(吃午饭)就去田里……当下,母亲把米下了锅,又到马停隔赊了半个猪脚,炖着给父亲补身体。
晚饭时,我们五个孩子都围着那个锅转。母亲说,你们吃少点,阿爸去抽血,多给他留点。父亲却大方地给了我们每人一块,又夹块给母亲。母亲骂他道,你“奈肖”(不要太爱)“家矮”(小孩子),猪脚鹾鹾(cuó,浓腥味),我不敢吃。说着将猪脚夹回到父亲的碗里。母亲没吃素却不敢吃猪脚,小孩子没细想这奇怪的问题,也不知道锅里还剩多少,个个脸上的笑容比碗还大,一哄而散。我还想着,母亲刚才那块应该夹到我碗里。
父母有时候晚上也吵。一天深夜,我被吵醒,但仍装睡着。父亲说,我没“博钱”(赌博)啦。母亲说,那为什么我喊你都不回家!父亲说,我在一边看。母亲说,我早知道了,我在外面听了很久,里面麻将声“沙沙沙”的。有博没博,你都要早点回家,最穷无钱,最伤无眠,明天还要起早去割稻……父亲不再说话了,沉默地睡了。
多年后跟母亲聊天,我笑着问她,过去你们为什么经常吵架。母亲说,那时我们没处挣钱,你爸就去抽血来给家庭开支,可他天天“醠糜配菜尾”(稀饭配咸菜),身体瘦骨骨,也无法度靠抽血度日,他就想去博钱赢一点,可是博钱也不能当饭吃。你爸都不顾身体,我给他“冲狂”(极生气)都没法度。毕竟是过去的事了,母亲的话多些宽容。
三、执子之手
再后来,我们几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家境好了,父母也老了。我工作在外,回家的次数一年也只有一两次,父母之间的情感也被琐事层层覆盖。
2010年底,父母同时住进了莆田县医院,父亲在三楼,母亲在五层。一天,父亲刚手术完不久,硬要上去看母亲。我执拗不过,便扶着他来到母亲床边。母亲也是二天前刚做完手术,面色蜡黄,手无血丝。父亲凝视着,神情凝重一言不发。母亲微弱地说,你上来干什么,呃紧(赶紧)下去休息。这次父亲没听母亲的话,反而坐在病床旁。母亲的一只手吊着瓶,父亲双手牵起了母亲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像是在摩挲着一件艺术品,又像是要抚去手上皱纹,喃喃说道“瘦了,瘦了。”母亲此时温顺得像一只兔子一般,眼里隐隐有泪光点点,静静地看着父亲。良久良久,父亲慢慢把母亲的手放在她身边,轻轻地盖上被子。母亲也回过神来,对我说道:“棋吓,你呃紧牵你阿爸下去,路头(路上)慢慢。”
父亲一回病房气喘未定就对我说道:“蹻欸蹻欸(qiāoǎi上去上去)。”我安顿好父亲之后,又来到母亲床边。母亲让我坐下,悠悠地说道:“我惊的(恐怕)要先你爸去了,你要看好你爸呀……”刚才的情景似乎就是最后的诀别。我脱口而出:“没事,有我在,您们一定都会好起来的!”我要给母亲最大的支撑,不假思索地把自己当成世上最好的医生,母亲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一个月后,父母双双康复出院。
四、死生契阔
两个月后,母亲的话竟然成谶,她撇下父亲先行而去。
送丧那天,父亲一直站在门前看着,仙游农村习俗,老伴走了,自己不能送行,否则会引得老伴不舍回头而无法安心离开。父亲对着几个孙子孙女说道:“等下你们要大声喊:阿嬷(奶奶)呃紧跑呃紧跑。”农村老人都认为,火葬时,这么喊下,人的灵魂才会提前离开,不会被烧着。父亲牵挂着母亲的最后一程。
母亲走后,父亲跟着我们几个儿子生活。时光无情,2018年岁月也带走了父亲。火葬的那一刻,我想起父亲对孙辈说的话,不顾他威严的目光,忘情地大声地喊道:“阿爸呃紧跑呃紧跑呀……”山间回声隐隐,宛如母亲喊着父亲归去,声音随着缕缕青烟飘向远方。
生活给了父母的爱情以最坚实的基础,父母用“心乎爱矣,遐不谓矣”方式,让我体会到了那种从未没说出口的爱情究竟有多深刻,我恍惚看到在那个永恒的地方,他们正牵着手,坐在佛公前小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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