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位温和威严、亲切包容,集智慧、德行与文化符号于一身的至圣先师的“完美形象”。这形象或是源于《论语》,是后人对孔子形象的再加工。回到历史真实中,去掉“圣”或“伟”而只看“人”,人其实也是挺有趣的。
我们只选取《史记孔子世家》中的一个对话场景。
孔子问弟子:“我们的学说难道有不对的地方吗?我们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子路说:“猜想我们还没有达到仁吧!所以别人不信任我们。猜想我们还没有达到知(智)吧!所以别人不实行我们的学说。”
孔子说:“有道理!假如仁者就必定受到信任,那怎么还会有伯夷、叔齐?假如知(智)者就必定能行得通,那怎么还会有王子比干?”
子贡说:“老师的学说极其弘大,所以天下没有国家能容得下您。老师您以后还是少说一点不好听的话吧。”
孔子说:“优秀的农夫善于播种耕耘却不能保证获得好收成,杰出的工匠擅长工艺技巧却不能迎合所有人的要求。君子修道,用法度来规范国家,用道统来治理臣民,但不能保证被世间所容,如今你不修道却要求被世人收容。子贡啊,你的志向太不远了!”
颜回说:“老师的学说极其弘大,所以天下没有国家能够容纳。即使如此,老师推广而实行它,不被容纳怕什么?正是不被容纳,然后才现出君子本色!不修道,是我们的耻辱。修道而不被采用,这是当权者的耻辱。不被容纳怕什么?不被容纳然后才现出君子本色!”
孔子高兴地笑道:“有道理啊,颜子啊!假使你拥有许多财产,我就给你当管家。”
这段文字可以与老子《道德经》第70章对比阅读: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子路说:是不是我们自己不够“仁智”,这其实已经肯定了孔子已经是个“仁智”的人了。孔子听了,态度很温和,以“伯夷叔齐”和“王子比干”自比,心里颇为自慰。
子贡说:是夫子你自己的学问太大了,所以天下容不下夫子。注意看,前半句说学问,后半句说夫子,几个字把夫子全部打倒。这就怪不得夫子大怒了,教训的话是字字见血。
颜回说:夫子你的学问太大了,所以天下不能容纳。这有什么关系呢,不被容纳才厉害呢……颜回简直就是孔子肚子里的蛔虫,谁听到这话不高兴呢。他回答先是对事,后提升到人,全方位把孔子捧了一把。
客观地看,子路和颜回都肯定孔子,惟有子贡“面刺”。面刺是很危险的。
子贡是个大商人,很务实。顾客就是上帝,不符合顾客的要求,就要自己改正。孔子自己也说过“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意思是严肃正直的批评,能不接受吗?改正错误才是可贵的;温和顺从的话语,能不高兴吗?深入分析其内涵才是可贵的。说归说,真正能做到的有谁呢。
孔子喜欢颜回不是没有理由的。要让领导看重,如果不能颜回,那就子路吧,千万不要子贡,那是死路一条。
诚心接受显格局,勃然大怒也是有一大堆理由的。
像这样的场景在《孔子世家》中还很多。
我们“完美化”的叙事,是对“偶像”理想化表达;而对其“多面性”的接纳,则是走向成熟的标志——伟大的核心,从来不是“无瑕疵”,而是在不完美中,依然有光芒昭示着我们前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也。这种认知,既能让我们敬畏圣人伟人,也能让我们更勇敢地面对、接纳不完美的人生。